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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平:壮丽的大山宛如一口井

07-20

桂平:壮丽的大山宛如一口井


文:姚芸竹

郁江、浔江、黔江三江交汇,紫荆山西山大平山以及各种数不清名字的山,群山缭绕——没想到,小小桂平,桂林以南300公里南宁东北300公里的一个小小交集,伶伶俐俐眉清目秀的小小市镇,却是一副大山奔涌大河奔流大路奔放大气开阔的模样,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以为这里至今仍是穷乡僻壤,道路泥泞,其实四车柏油路修得极好,康庄大道。高铁落地,迤逦西北,出租车雨中奔驰50公里无人,两边是绿油油的农田大河远山。正值紫荆山区的冬天,并不寒冷;不下雨的时光,暖阳普照,鸟鸣山幽,绿意盎然,气温20度;逢上雨水,潮湿阴冷的感觉也会袭来,体感温度瞬间骤降七八度,但也不过一件夹克抵御,与北方的冬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为什么太平天国运动会发源于这个宁静的山区?若论多山,湖南江西贵州云南都更多山,轮不到这些四五百米的连绵小山;若论彪悍,陕北东北大西北五大三粗更加彪悍,轮不到这里精壮瘦小的西南桂地;若论贫穷,大荒大漠大寒大饥都发生在其他地方,轮不到这个冬也不太冷夏也不太热山珍多植物多郁郁葱葱的小镇;然而怎么就会在这样一个芝麻大的桂平,鬼使神差掀起一场全国性的运动呢?19世纪60年代,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在此地燃起星星之火,以拜上帝教为组织和管理工具,燎原席卷中国南方,甚至说影响到了整个中国,影响到了南亚,影响到了基督教中国传播的进程,影响着中国王朝政治的进程。

一路飞驰,细雨连绵。桂平虽小,却有着广西最大的冲积平原——浔郁平原,看着远处的连绵山影和细雨中的连绵冬麦,空气与心情都十分清新。桂平之名南朝已有,意思就是遍地肉桂树的平原。整县地势西高东低,大瑶山大容山两大山脉天然屏障;平原部分则状似马鞍,向东北微微倾斜;太平天国的部队正是依托大山,向东北推进直至南京;而且,由于大量河流的交汇,桂平资源丰富,成为广东广西两省通衢,颇具扬州苏州雏形;清末各地物流在此交汇,各种思潮在此碰撞。冯云山洪秀全皆是自广东入桂平,他们最初动员的当地客家也是各省涌入。冯云山选择此地教书传教时,写下了著名的“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对联,反映了在他心目中,桂平是个地理和物流上的跳板,进则广东全国,退则深山老林。四面八方可通,进退攻守皆易。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旧址

天地开阔,雨润万物。走入太平天国当年的练兵场,这是山间一块难得的平坦空地,上万人在这里操练也没问题;练兵场北面是古营盘,有当年的壕沟遗迹。不远处有一块拜旗石,据称是当年会众祭拜“太平天国”大旗时的遗迹。还有一处名叫犀牛潭的小湖,据说早期太平军将枪械扔入潭中以躲避搜查。

这实在是神奇!据史书载,这样大规模的练兵场,这样大规模的操练,以及这样大规模的拜上帝教,就只引起了当地汉族地主团练王作新一个人的警惕,他认为传播邪教,事涉谋反,主动派自家团练绑了冯云山送官,而遍布广西的大大小小的满清官员,各种将军把总都统校尉,却从上至下掩耳盗铃置若罔闻,甚至收受教众行贿而任由冯云山逃走,白费了王作新的一番苦心。

所以,实际上,地形之利物流之通只是其一,另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清末愈演愈烈的土客矛盾与官府无能,这里其实是个政治上和军事上的空格县,一个旧秩序昏庸无能而新秩序尚未建立的节点县。战乱饥荒各种原因来此的外地人口日益增多,耕地不足,就业短缺,当地清朝官员经济应对上毫无作为,且贪赃枉法,受贿腐败,对频繁发生的私斗械斗甚至屠杀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民间武装规模增大。无论是地主家的团练,还是客家人的壮丁,各峙一方,成为弱势政府管辖之外的民间势力。地主团练私抓冯云山,官府也收;教友行贿牢头,私放冯云山,官府也认。水运上通了,政治上不通,物流上通了,管理上完全不配套;于是,在官府团练的眼皮底下,太平天国练兵半明半暗名正言顺地插缝隙上规模,愈演愈烈。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历史陈列馆等附属建筑建在练兵场上,天王洪秀全的雕像屹立在练兵场中央。

古营盘有块高出地面1米的大石头叫“拜旗石”,当年太平军就在这里升旗誓师起义。

洪秀全的王姓表哥,就在广西贵港赐谷村,距离桂平很近。洪冯从广东逃到广西,其实是投靠亲戚。洪秀全回了花县,冯云山却留了下来,跑到桂平教书,因而创出一片客家人根据地,规模大到能够将洪秀全接来做天王。冯云山的方法,是从办学堂讲孔孟开始的;他既会拾粪耕种,又会读书写字,与乡民打成一片又高于乡民;他不以学问自傲,对学生家长低眉顺目,在学堂里供奉孔子像;他对周边的佛庙道观依然尊重如初,默默推广拜上帝教,涓涓细流似能容忍;他在大旱之年帮助探测打井拦坝取水,知识的力量与低调的身姿吸引着朴素的农民;三年下来,他逐渐赢得了两千信众,成为原先散漫的客家人组织起来武装械斗争地争粮的思想利器,并在他们心中将所谓的“洪先生”推崇到神的地位,然后开始在洪秀全的带领下砸庙砸孔。

洪秀全则似乎更喜爱走上层路线,四处讲解他的理想天国与天父。他从广东花县落魄而来,虽无人识得却大受欢迎;然而,桂平拜上帝教最一蹶不振的时候,洪秀全首先想到的是走上层路线,四处求人,官人洋人走了一圈没有用,救不了冯云山。

洪秀全的这一条路,求助洋教士,其实不通。教士们不会接受他,自古以来的基督教历史上,都是魔鬼附体,教士驱赶,可是像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动不动来一场“天父天兄”附体,甚至十几年如一日地“通神”,岂非夺了现有教士们通神传旨的饭碗?他们作为上帝的使者和代言人的身份,使得教士们无法与之妥协。而太平天国军事团体对于“附体”传令的需要,使之完全不可能在教义上做出丝毫让步。

金田起义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次伟大的反封建反侵略的农民运动,它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战争的最高峰。

至于洪秀全的“天父之子”“耶稣之弟”的自诩地位,更不为基督教所容,因为这样这些中国农民的地位,竟完全超越了他们这些俗世的传道者,简直是根本上的异物!如果不是清王朝腐败朽坏,基督教的观望可能还会更短一些。他们企图通过洪仁玕来影响太平天国运动的目的,洪仁玕却只是一场门面装点,终至边缘化而无法达到。

太平天国的特别之处,确实在于它的“洋”外衣。砸庙砸孔,轰轰烈烈,将上帝拜为民间之神,并打倒象征旧秩序的孔子,它曾被看作一场民间自发的“洋务运动”,发源于最土最穷最不可能的山间。但究其实质,在结合的程度上却仅限于此,并没有结合任何一点儿“洋”核心。拜上帝教从一开始就已经将其教义中国化本地化,迎合客家人的心理;其排除佛道砸庙砸孔的行为,亦并非从推广基督的角度,而是因为佛道庙孔均是本地土人把持及排斥客家的场所,必须推倒;从后期军事人才李秀成的自白书看出,太平天国的高级将领并不相信洪秀全那一套上帝鬼话。李秀成不满天王府奢糜,认为洪秀全说话不知所云,他称自己作战是因为“在秦为秦,在楚为楚”,“何生天王而乱天下,何我不才而佐他乎?”而前期军事人才杨秀清与韦昌辉的“附体”,则更是利用中国传统迷信,增加军事效令的可信度,与洪秀全的宣讲大相径庭。前期太平军的胜仗,得益于军事领导,也得益于卖武器火药的洋商和领事们;太平军更按照自己的一套战略去做,高度重视军事建设,不仅在洋人的帮助下购买大炮,更设计图纸自制大炮,其火药火器与地道战水平足以在当时的中国领先。然而,军事上的胜利,不足以打消政治上和宗教上的根本分歧,洪仁玕的边缘化以及接触与改造洪秀全的目标失败,令驻沪领事们态度转变,分道扬镳;最终选择在太平军攻打上海时坚壁清野,不再供应武器。顶着圣父圣兄圣灵刀枪不入的某种信念,本质上是流动作战的军事集团,是一切归于圣库的军事集中制,是必须三周内背下圣训否则杀头“云中雪”披着宗教外衣的严酷军纪。军事胜利戛然而止军事人才逐步凋落之后,太平军无法立足。

金田起义领导人向西方寻求真理,探索中国独立、富强的途径。

最有意思的,其实是洪秀全一味“发梦”和军事集团一味“抢地”的双轨并存。洪秀全的各种打油纪律诗以及帝王排场梦,不必赘述,也许这些“发梦”曾经为提升农民军的组织性做出贡献;然而,太平军转战18省,血雨腥风抢来的地都做什么用呢?只用来“发梦”,便无法持续。太平军不屯田,不耕种,原先的“均田”思想和致富梦想,被严格的宗教与军事纪律抹杀。洪秀全本人放过牛种过田,却比孔子更加厌恶农活“鄙事”,《天朝田亩制度》明确规定,官员犯了错,“贬下一等,贬下二等,或贬下为农”,对农耕态度轻蔑;太平军及其随军家属均不事耕作。打入天京之后,则是要求农民“照旧交粮纳税”,只是税收主体换了,农民的负担没有改变。那些参加太平军后的农民,就可以摆脱耕种这样的“下等事”,而不参加太平军的农民,才会从事耕种;这又哪里够大军和各王食用?只能一次又一次“惊走妖魔”“抢些粮食”,一次又一次悖离了太平天国的起义初衷。

大山如井,桂平如梦!其实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土地纠纷,主客矛盾,官民冲突,这些剧情,在当时的中国大地的每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然而,为什么太平天国运动会发源此地?清末匪患遍地,为什么独独这里的运动历经14年转战18省?禁烟在虎门,殖民在广东、港澳、上海、青岛沿海沿边,而这里是人烟稀少的桂平村,却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拜上帝教?因为桂平的各种矛盾,恰好成了善于隐忍而又不甘寂寞的冯云山的斗争选择;因为洪秀全的某种意义上的“洋”背景,使之得到外界的协助和重视,迅速区别于其他的地方农民斗争而崛起,到达更高更广更烈的层次;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和“耕者有其田”的口号则一度鼓舞着最苦的农民与矿工的逃离勇气……然而,最终依赖洋大人的幻想破灭,依赖农民真正实行《天朝田亩制度》的可能性又被洪秀全自己所不齿,初心背离,即使走出了桂平的大山,却依然走不出“大山如井”作茧自缚的思想状态。

洪秀全

西方的历史学家更多将洪秀全看作是一个不成功的基督徒,受洗未成便到大山中自立门户,多位牧师认定洪秀全甚至阻碍了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中国人则可能不会把洪秀全看作基督的代理人,更多地认为他不过是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朴素愿望的另一种翻版,拜上帝教是几千年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另一种延续。这种延续,曾经在大泽乡,在沛县,在下相,在米脂、在凤阳反反复复地出现,而这一次,是在小小的桂平……

走出纪念馆,冬天的大山四周环绕,却并非如北方只见山骨,而是仍然山容翠绿山气缥缈山情丰饶。馆里千人大厅,馆外万人兵场,躺在群山的怀抱中,仍然袖珍。参观人少,一切都空荡平阔寂静无声,只有那黑漆漆的太平天国群雕,怒目愤睛挥拳迈腿,好像要在细雨中继续生动地冲出来,讲述那循环往复的历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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