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粱世和
抗战前,天津日租界、法租界、英租界交界处有一地界是华界“孤岛” ,人称老西开。因为西开教堂座落在老西开,许多人都认为老西开原属法国租界地,其实不然。
十九世纪初,英租界扩展到壕墙(墙子河)以外,但向北止步于营口道。法租界也向西扩展到墙壕。法国天主教在华界老西开购地建教堂并由法国驻津领事罗图阁照会天津海关道唐绍仪(留美幼童,后任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要求将老西开划入法租界,唐未理睬。
1916年6月,法国天主教教会建筑群(教堂、医院、学校、育婴堂)竣工。教堂为罗曼风格建筑,是天津最大的天主教堂,也是天主教天津教区主教座堂(原名圣味增爵,后改圣约翰堂),老百姓习惯称为法国教堂或西开教堂。
法租界工部局便在属于华界的独山路(原名明德堡路)、西宁道(原名敎堂前大街)、营口道(原名宝士徒道)插旗设界,准备既成事实、强占扩展为租界,引起市民反抗,爆发了“西开敎案”。中国政府对扩展的老西开“法租界”不予承认,法方侵占老西开的企图未能得逞的,于是中、法开始对老西开共同管理。
在以后岁月里,老西开独山路、宝鸡道(原名喷井路)上的天主教医院(现妇产科医院)与贵州路英租界的英国兵营(现市一中)隔营口道相邻,从沿用的中文地名上可看出西开仍是华界。
随着天主教堂的建成,一些市民和投资者把银子投向这块福地,开始买地置产。最早形成规模的居民区就在今天的西宁道、独山路,贵阳路、宝鸡东道这一范围内。
这些建筑既有中式平房,也有西式小楼。我居住的福善里有三栋平房,其余是西式小楼。福善里解放前和其相连的几排平房都名为敦厚里,平房的敦厚里是张调臣(民国任总统府庶务司司长、天津火柴厂创建人)购地盖房用于出租的产业。
宝祥里等平房的房主是谁不得而知,只记得有个叫马小辫的女人是坐着三轮车来按户收房钱,而一些西式小楼多是房主自建自住。也有一些是家族居住,如生茂里肖家大院等。
洋房有上下水,平房一般没有,胡同区有公厕和多处公用水龙头。我家门房墙外有间小房住一聋哑人打扫胡同卫生,在冬天负责夜里关水龙头,再扣上一顶破棉帽防冻。
各条胡同相连、四通八达,穿过双合里也可到西宁道,穿过生茂里到宝鸡道、穿过聚兴里、生茂里到贵阳路,穿过明德堡一、二条可去独山路。明德堡2号是骆玉笙(艺名小彩舞)的养父买下的房产,骆玉笙一直在这里住到1971年才搬走。
我家对门7号住的是白家,白家老爷子曾是大总统庶务司庶务,是庶务司长张调臣的属下,免费居住于此。我家二楼的窗子对着8号院评剧名家冯梓娟(筱玉芳)家,我母亲隔着窗户常和她打招呼聊天。
我们不是老住户,公私合营时,父亲的公司兼住所入股一家工厂,我家便在教堂旁买了一小楼(与西宁道小学隔墙)居住,比起老宅,新家显得有些逼仄。在父亲晚年,我问为何选址于此,父亲说这是块福地,飞机丟炸弹是避开教堂的!
在这里居住后感到老西开的确是宜居之地,商业兴旺,店铺林立,繁荣却不嘈杂,市井烟火气氤氲袅绕,到处是百姓生活的味道。
教堂前有当铺、香港理发馆、独山路14号有“忠兴号”租书店、回民饭馆“安利德”、汉民饭馆“义顺居”(“义顺居”当街蒸包子,外卖用荷叶包裹,香味四溢)、王家大院(主人是民国天津镇守史、抗日将军王廷桢)。
西宁道(营口道至贵阳路段)除法汉中学(21中)、西开小学(西宁道小学)、通义小学(私立小学,后为西宁道小学分校),先后营业的店铺有油漆店、茶叶店、照相馆、邮局、热水铺、早点铺、煤厂、源利增杂货铺、万全堂药店(过去是棺材铺)、剃头铺、、哑巴缝鞋摊……
拐弯来到贵阳路,这条街文化氛围浓,仅五十年代起在这条街上开设的书店就有“职工书刊社”(瑞和里12号),还有其昌书店(贵阳路138号)、“西开书店支店”(贵阳路97号)。附近兰州道、拉萨道还有五家书店,贵阳路上有“义发居"包子铺、百货商场,马路对过有面粉厂,牙医店、稻香村糕点店等。
和西宁道平行的宝鸡东道200米长,东起妇产科医院,西到“元清池”澡堂,中间几家店铺中还有一家寿衣店。从出生医院、教徒洗礼结婚祷告、学生上学、阅读、居民生活所需到殡葬服务,这里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有人开玩笑说这里是老西开生死服务一条龙。
1986年,在独山路上建成“国际商场”,两组西洋古典风格的建筑分别屹立在教堂前面。这里是国内首家经营进口商品的大型商场,橱窗租金是每平米0.78美元/天,1993年曾创下全国商场销售第二的业绩。
国际商场建成不久,我从内蒙四子王旗调回天津,迫不及待去逛,正好遇到来视察的谷牧副总理,可见商场的建成受到各级领导的重视。而后多年,国际商场一直是天津的闪亮名片。
宝鸡东道花鸟鱼虫市场是个风水宝地,这个商圈在津门要比滨江道商圈、大胡同商圈、沈阳道商圈历史悠久。新中国建立后,战乱结束,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商业逐渐繁荣。
在天津标志建筑西开教堂旁一条小巷悄然自发形成一个交易玩物的地摊市场,货品以北方蟋蟀为主,这里被称之"蛐蛐(蟋蟀的俗名)胡同”,也就是与宝鸡东道交口的独山路(解放前名为明德堡路)。
蟋蟀作为玩物更是历史悠久,据史书《唐代天宝遗事》载:“宫中秋兴,妃妾辈皆以小金笼贮蟋蟀于枕畔,听其声。于是民亦相效之”。宋有宰相贾似道酷好养、斗蟋蟀误国事的故事,明朝有“蟋蟀瞿瞿叫,宣德皇帝要”的谣谚。
蟋蟀生于南国,体小声脆;生于北方,善斗拚狠,以山东省宁阳、宁津乐陵产最佳,自宋朝一直为皇家贡品。天津作为连接我国南、北方的最大商阜,一直也是南北蟋蟀贸易的集中地。据老人讲解放以前在西开教堂旁就有卖蛐蛐的。
六十多年前,我经常逛独山路,那时天津人口少,说这个市场里摩肩接踵是有点夸张,但应该是津门当时最热闹的地摊市场。远道而来的商贩跟前还摆有竹、苇、高梁杆皮编的收口大筐,称之为“戽”,戽内壁爬满蟋蟀、“棺材头”(一种平头的蟋蟀)或“油葫芦”。没有挑选分类的蟋蟀便宜,凭眼力和运气选购,顺进纸筒带走。
人最多处是那些里外三层观看斗蟋蟀的,两只蟋蟀同放一只盆内对峙,如相持不动,就用一尖草擦拨蟋蟀口齿,激其奋斗,勇猛者“斗口”,主动吡牙撕咬,狡智者“斗间”(乘间进攻)。胜者鼓翅长鸣,败者逃之夭夭……
我们那一代男孩几乎没不养蟋蟀的,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为捕抓蛐蛐曾长途跋涉到万德庄、西湖村、八里台甚至到三元村(监狱西)、曹庄子的农村地里去搜索……更多时是蹲在独山路观看卖蛐蛐和斗蛐蛐。
一位人们称作金牙的摊贩,没镶金牙,是姓金,爱新觉罗氏,家住贵阳路世昌里一带。他来独山路摆摊似乎不太在意卖蛐蛐,倒像是来展示他收藏的各种蛐蛐盆。他铺张报纸把盆成排摆上,紫砂、澄泥、陶瓷的;棕色、黑色、青色;素盆光滑如镜;刻花的有龙纹、卍字纹、白描山水虫草,就连蛐蛐盆里放置的过笼也是制作精巧。1976年地震时,金牙的房子塌了,但他的蛐蛐盆等珍爱之物都放在一个铁皮樟木板的戏箱子里丝毫无损,金牙连呼上帝保佑,天不绝我。
独山路紧靠敎堂的路口还有一个茶汤摊,桌上摆着长嘴大铜壶,我攒了好长时间钱才品尝了一碗茶汤,灾荒年茶汤摊消失了,那靠西宁道小学墙 的另一个小儿书铺(一分钱看一本小儿书)的简陋房也拆掉了。
“文革”破四旧,独山路上蟋蟀交易戛然而止,至今没能“还阳”。1966年,二十一中(原法汉中学)的红卫兵在教堂区靠独山路一侧搭台唱“大戏”,把消失多年的赵振亚大主教从工厂里揪回批斗,那天,摩肩接踵不足以形容西宁道和独山路上人之多,说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在改革开放初期,我的对门邻居张叔(白家搬走了)在卖茶汤的地界推车卖津门特产“煎饼果子”,就在这块宝地上成就了那个年代“煎饼张”万元户的传奇……
独山路这块得天独厚的地界,几年后又令人眩目地成了观赏鱼的地摊市场,成了文革后期逍遥派的另一个“战场”。养鱼热再次风起云涌,竟带动了津门养观赏鱼行业的兴起,至今不衰。清朝宫廷流出的各种珍贵金鱼品种和上世纪三十年代从东南亚进口来的热带鱼品种就像一下子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弄得大家一脸懵逼,不是破四旧鱼缸都砸了,遍地死鱼眼了吗?!
工厂里的角铁切割好尺寸用自行车驮回家做鱼缸,试验室的蒸馏、干燥皿用三轮直接拉到宝鸡道……各种金鱼色泽鲜艳,体态优美,阿娜多姿,轻摇薄纱般尾鳍,如少女婆娑起舞,而繁殖力强的热带鱼红剑、燕鱼、黑玛丽更成为玩家的新宠。
驻足玻璃缸看热带鱼五彩斑斓,或长袂飘舞、灵巧敏捷;或荧光熠熠、忽上忽下;或如孔雀开屏、飞燕展翅,真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渐渐独山路宝鸡道除了卖观赏鱼,还卖鱼虫子,水生植物、鱼缸等养鱼设备,那时一个带角铁支架的鱼缸能卖到20元,那可是人们近一个月的工资。“全民养鱼”促进独山路、宝鸡道商圈迎来新的一轮发展机遇!真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花市在我国出现的历史也久矣,唐代就有“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的说法。花,象征幸福,可以陶冶情操,给人们带来愉快、活力和希望。改革开放后,鲜花养植走入千家万户。70年代,独山路、宝鸡东道开始出售各种米兰,桂花等南方花卉,七十年代末期,东北的君子兰闪亮登场,一时扮演了花卉主角。
君子兰在我国培育历史不长,1942年溥仪爱妃谭玉玲亡故盛殓于长春一护国般若寺,摆在灵前的君子兰花(为庆祝所谓满洲国“开国典礼”从日本国内送给傀儡政权)遗留在寺中,由普明和尚培育,故此品种称名“和尚”。在七十年代末,全国兴起“君子兰”热。那时的独山路、宝鳮东道摆地摊卖花的许多为东北人,卖的都是“和尚”品种杂交后的第二代了,如“花脸和尚”等。
据说天津的花卉市场的形成也是有其得天独厚的条件,南北的花卉在天津适应一段气候、土壤环境后便能够南迁北移了,“君子兰”养植热又带动了宝鸡道花市的兴旺。西安道八角楼花市迁入更为宝鸡道市场增添了人气,周六、周日南北外地贩花人涌进市场,热闹非凡。一时间宝鸡道被称为花卉市场,那些年,这里生意兴隆。
一位商户在宝鸡道常年专卖梅花桩、银杏桩等,在花团锦簇的市场里出售盆景树桩,一来新货,人们排着队买。这些不到季节不长叶、不开花的树桩干枝怎么看都像柴火杆儿。当时有句笑话说宝鸡道顾客多,买卖好做,你就用张破报纸裹个柴火棍,都能卖百八十的,因此人们送他一绰号“柴火李”。这老汉在宝鸡道卖了三十多年的花,去年年初才从市场退休。
2002年底,独山路、宝鸡东道、贵阳路、西宁道拆迀片居民原地回迁吉利花园。转年初,吉利花园底商招商,起初称之“吉利花园名店街”,名店街分甲、乙两区域。
转年初,名店街开业不久便因“非典”疫情停业,非典后,独山路、宝鸡东道花鸟虫鱼市场“退路进厅”,集中乙区一至三层。甲区一至二层开业后多为自营业主和租户经营杂货,一时形不成气候,直至转年招商了几十户经营布料商户,名店街甲区也热闹起来,甲区与乙区的一楼被居民电梯间隔离开不能通行,人们习惯把甲区称为布料市场(现在甲区也经营花卉、文玩)。
布匹交易在我国也历史久远,从丝绸之路到清末民国初年的民间店铺营业到今天的大商场经营。布匹交易从相声“卖布头”里提到“德国青”到日本、韩国料,历史在发展。从镇江道的进口布头到今日宝鸡道布料市场的整匹整匹布料批发只是布料买卖历史长河中小小的一段溪流。
天津在70年代中期发展起进口布料生意,集中地在小白楼镇江道等地。开始,在镇江道市场一些经营小百、服饰的商户嗅到商机,到广东珠海东门镇、金鼎镇等地采购进口布料回天津售卖,其中一位在老西开附近居住的姓潘的返城知青在镇江道卖小百谋生,成为南下打货的先行者,为人仗义,在他带领下,一些商贩纷纷南下批发进口布料……进口布料为韩国、日本丝绸、棉布料、化纤料。
当时国内布料印染技术落后,于是广东一些企业三产便把目光投向日韩市场,国内布坯在日韩印染打下的布头再经香港、澳门运回国内。那年代韩国布料比日本便宜,价格低的200多元一包(100斤重),从广州南站托运天津(运费一包17元)。进口布料花色多、质量好、价格低,深受津门顾客欢迎。
现仍在宝鸡道花鸟虫商场甲区经营丝绸的李嫂回忆当年在镇江道卖货时,秋后去打货,大年初一就开张售货,摊位前便挤满顾客。有时夜里做梦都是一米一米地量布、扯布,累得胳膊疼才醒来……
贵阳路吉利花园布料市场的日、韩布料除零售市民和批发我市波司登、米盖尔、金宏达等服装企业外,大多进口布料素瑶、花瑤、西地西、朱丽纹、四面弹等成匹批发幅射至白沟、北京、唐山、张家口、沈阳等北方城市;一些色彩斑斓具有少数民族服饰特色的布料批发往新疆、内蒙古等地,新疆一些布贩因路途远,就在天津租房长住,源源不断从天津打货托运回新疆,据说还发往斯坦诸国。蒙古国及俄罗斯一带的布料商也常光顾宝鸡道布料市场。
随花鸟鱼虫和进口布料一起进宝鸡东道商场的还有珠宝玉石、文玩字画、仿古青铜、红木家具、首饰制作等近百家商铺……每逢周四、五,沈阳道散市后,一些本地顾客、外地商贩也移步宝鸡道花鸟鱼虫市场转悠。这几年文玩生意不好,仍有三十多家文玩珠宝类商铺还在营业。宝鸡东道花鸟鱼虫市场为市民提供了休闲兼购物的好去处。
严格讲,老西开范围是指从原墙子河到原小埝。本文只讲述到宝鸡东道,因为这一地界是老西开的起源地,至今还保留一部分旧建筑,具有代表性。
除教堂外,法汉中学现为和平区中心小学主校区;教会医院原址又重建了天津妇产科医院,现正封顶铺瓦;西开小学拆掉重建一幢教会楼,二个新建筑保持了教堂建筑风格;从原通义小学至源利增杂货店一带现矗立二座名为“天津中心”的高层商业写字楼。除此,这一片都是集贤里和吉利花园居民区,也是天津市房价不菲的学区房。
前些日子,新冠疫情袭扰,禁足吉利花园十日之久,促使我恒心动笔,述今追昔。唯愿老西开商业发达,百姓安居!
完
作者梁世和,原住保定道5号,常德道小学毕业。初中九十中学、高中六十一中学就读,1968年到内蒙古四子王旗下乡,1986年返城,1972年开始任教直至退休。《情在第二故乡》一书副主编。
编辑 | 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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