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岷江石巴鱼
黄春红
我的家乡麻溪,是个很美的村庄,三面环山,一面环水。一条蓝幽幽的岷江河绕村而过,岷江河里有很多天然鱼类,数石巴鱼最好吃。这种石巴鱼因长期在激流下的水底觅食,在激流中冲刷着长大,肉质非常鲜美。
少年时,家里很穷,常常是玉麦馍馍和没有几点油荤的酸菜汤,过了一顿又一顿。肠子都生锈了还吃不上一顿肉,不过每年的春天,只要是下雨天,队上不出工,就有美味吃,吃啥?当然是岷江河里独有的石巴鱼咯。
有一个春雨潇潇的早上,伯伯(父亲)叫我一起去钓鱼,伯伯顶着斗篷,穿着蓑衣,腰上一根麻布口袋栓起,肥硕笨重的身体,步履蹒跚。我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往岷江边走去。
一路上看到人们都洋溢着笑脸,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而发愁。路上有人与伯伯打招呼:“黄二爸,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去钓鱼啊?”
“下的大,耍一哈。”哈哈哈,一串笑声在雨中回荡。
岷江河就在苟家竹林的坎下,经过竹林时,看见伯伯抓了一大把干竹叶,顺手拽了一根青竹往河边走去,我心里想,伯伯这是要干啥啊?
来到河边,只见伯伯熟练地把蚯蚓穿在鱼钩上,再捡起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头梆在鱼线上。双手抓住鱼竿,来回甩动几下,猛烈一抛,抛向河中。伯伯将几根钓鱼竿插好后,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掏出长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河岸边有个凹进去的岩包,里面干酥酥的。我坐在干水柴上看滴滴答答滴落的雨丝,把河沙冲刷成一条条小沟,河面被雨滴打成一个个小圈圈。
“伯伯,鱼上钩了,鱼竿弯腰了。”我急急地站起来指着鱼竿激动地说。
伯伯疾步蹿过去,抓起钓鱼竿,一只手紧握住鱼干,另一只手的食指在线圈里挽,看线收差不多了,鱼也拉到岸边的浅水滩上。“嗖”一声,一条石巴鱼飞落岸边。
“幺女,把干竹叶子拿过来惹火,给你烤鱼吃。”说着,顺手将那根青竹砍成节破开,将鱼洗干净抹上盐巴,放进竹筒里,然后再用细铁丝把竹筒绑起来。在石包缝隙里取些干水柴架上,竹叶子一点,火苗绿莹莹地就开始上蹿下跳,火光把伯伯的脸照得勒黄。不多会儿,巨香无比的味道开始飘进我的鼻孔。
熟了,伯伯把竹子筒劈开,一块油噜噜的石巴鱼冒着热气。伯伯将鱼分成两节,我吃尾巴,他吃头部。
我咬了一口,呆住:“伯伯啊,我舍不得吞下去,太好吃啦。”
“幺女,吃吧,这段时间鱼已产过卵都饿极了,很好钓鱼的。”
那一天,果真收获了十几斤鱼,最大的一条白鲢鱼有五斤多,母亲总是这家送一条,那家送一条,我嘴巴撅起,一脸不高兴。
母亲说:“看你的嘴巴翘的可以挂粪桶了,改天叫你哥哥去河边多钓点回来,让你饱餐一顿。”
没几日,公社吴书记驻村来到我家,母亲叫哥哥收工后赶紧去岷江河钓点鱼回来款待客人。
夕阳西下,哥哥收工回来就去麻溪河边,挽着裤脚,在石头缝缝头抓水巴虫,听伯伯说过,水巴虫是钓石巴子最好的鱼饵。
钓石巴子不用鱼竿,只要麻索子就行了,一根麻索子可以挂几根鱼钩。吃过晚饭,哥哥收拾着麻索子出门了,他不许我跟去,但我还是偷偷尾随其后,月亮把哥哥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麻溪河与岷江交叉口,水流缓急,哥哥把位置选在那。把一捆麻索子理开,拿出准备好的水巴虫挂在勾上,将麻索丢进水里,然后再把这头拴在大点的石头上。不到半小时,二十多根麻索子就放完了。坐在河边悠闲地抽烟,我轻轻走过去,一把蒙住他双眼,咯咯咯笑了起来。
“幺妹,你啥时候跑来了?赶快回去,你这么一闹,鱼都被你吓跑了。”哥哥站起来摸着我的头,轻声说道。
“我不说话就是了嘛。”怯生生地小声说,生怕鱼真的会被我吓跑似的。
“那你到李家猪圈那边等我,一会钓到鱼我们一起回去。”
我乖乖听话,去了坎上李家猪圈边坐下。风吹在我脸上,有点冰凉,有点臭烘烘,但想着马上就有香得不得了的石巴子鱼吃了,口水不知觉往下流。流着口水,唱着儿歌打发难熬的时间:“月亮月亮光光,酥麻地头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嬢,幺姑嬢拽拽,嫁给螃蟹,螃蟹脚多,嫁给田哥,田哥不要她,扯根头发吊死她。”
“幺妹,你发癫啊,哈哈,你看,钓了十几条。”啊?这么多啊?一把拉过柳树条穿着的一串石巴鱼,像风一样往回跑。
“鱼回来啦,鱼回来啦。”我边喊,边踢开门。
正和伯伯聊天的吴书记很惊讶地走过来:“喔唷,这种鱼很少见,我都还没吃过呢。”
母亲把十几条石巴鱼剖好,用豆瓣海椒和盐巴红烧,红彤彤的半锅鱼扑腾着热气。吴书记刚吃上一口,便连声赞叹起来:“绝世美味呀,想不到岷江河还有这宝贝,下次夜晚钓鱼,一定要叫上我哦。”
在外漂泊几十年,在浙江吃甲鱼、鳗鱼的时候,总会想起岷江河的石巴鱼,一想到石巴鱼,嘴里的甲鱼、鳗鱼居然没啥味道了。
又是三月和熙风,岷江水底的石巴鱼是否已长肥?噢,岷江,现已是波光粼粼的紫坪铺水库,山更青了,水更绿了,可麻索子永远钓不着水底的石爬鱼了,因为,水太深。